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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诗选


朱文(1967- ),诗作收入《他们》(1998)。

1970年的一家 爱情故事 机械 入冬 在纸上画画 父母在,不远游 蓝色的保温筒 夏天已经过去 市民生活 让我们袭击城市 晚饭前的桔子 晨歌 宿命的蝴蝶 阅读中的月亮 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永冬 她们不是我的孩子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十二只小兽的父亲 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茶杯上的姐妹 火车、火车 父亲 丁当把星期天一块一块地敲碎 咏冬


1970年的一家


父亲是多么有力。肩上驮着弟弟
背上背着我,双手抱着生病的姐姐
十里长的灌溉河堤,只有父亲
在走。灰色的天空被撕开一条口子
远在闽南的母亲,像光线落下
照在父亲的前额

逆着河流的方向。我感到
父亲走得越快,水流得越急


爱情故事


我的婚礼在草丛中举行。新娘是扎着
花头巾的兔子。她勤劳善良而又弱小
新房用最柔软的青草构筑,里面充满
最贞节的空气。所有的人,所有的动
物都收到了我的请柬:请到草丛来,
参加文明毁灭前的最后一次婚礼。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可以表现出你
们的善良。贵宾们,请放下你们的仇
恨就像卸下沉重的包袱。请亲一亲你
们的邻座,就像我做的那样。”

婚礼现场顿时乱成一片:猫吃了耗子
老虎吃了猫,人打死了老虎,狗熊又
吃掉人。这成了我婚礼的真正宴席。
而我的新娘趁着夜色吞吃了我青草的
新房,然后腆着肚子逃往美国。新婚
之夜,一觉醒来,我赤条条地躺在草丛里。


机械


首先是有了一块玻璃,裁自
一块更大的玻璃。窗子大小的
空洞留在大玻璃的中间。玻璃
边缘粗糙,破损处看出
用力的痕迹。然后是
有了一扇窗,折回风和灰尘
而透过光线与风景。然后是
有了张望,归来的母亲,和
链条直响的自行车。然后还
是张望,张望者同时被对方
张望。然后是张望。然后
还是张望。是张望,然后
还是张望。最后是
有了一块砖头,从对面飞来
将玻璃砸成四块。其中
一块留在窗框上,另外三块
摔倒地面上,再次
碎成许多小块

春光明媚,全是因为孩子们的
奔跑。他们成群结队地
冲过来,欢叫声
盖过脚下玻璃“萼萼”的碎裂声

他们已经跑远
他们仿佛把整个春天都拖跑了


入冬


看见这么老的人,我都愿意叫
爷爷。在腌菜季节的大街上
隔一段就有一堆大白菜。像
他这么大岁数,应该叫老张
背着旧黄包,装着
一百五十份《扬子晚报》
在六路车驶过以前,要走到
路的对面去

一堆堆大白菜要分给
这条街的居民们。一般是
父亲和他最大的儿子抬走
他们的八十斤大白菜。天黑以前
要分完这堆大白菜,老张
老张爷爷,也想卖完
一百五十分晚报


在纸上画画


画一个简单的你,用
五根直线代表四肢与躯干
四个圆,分别是头颅、乳房与臀部
我手里拿着碳棒,你的模特
一只紫砂茶壶

会用橡皮吗?
试试看吧

先用橡皮擦去最上端的
一个圆,(智慧会让一个女人
变得愚蠢)再擦掉中间的
两个圆(让世界
归于平静)代表四肢的
四条直线最好也擦去,(女人
不用手脚工作,也可以
生活)最后把躯干擦去,把
最后一个圆变成一个点,在
一张白纸的中间

画上另一个点,代表
我,或者是任意一个男人
两个点在白纸上运动起来,代表
两条轨迹。两个点重叠时
纸上一片空白


父母在,不远游


1

就是这么一棵树。在一大块
窗玻璃上只占
这么一小块

树苗在玻璃之外藉阳光雨露长成树
我在玻璃之内藉父母关怀长成人
日照短暂的上午,发光的
不是太阳,而是树。我是
一道暗淡的光线,透过玻璃
不为人知,在树的光圈里
断断续续地存在

树的青春令我感动
它在生长,不因我的注视而停顿
我改变站立的位置,向后
向后,再垫上砖块,让
那棵树撑满我的视角

2

阳光灿烂的日子,应该
晒晒太阳

我就蹲在附近,就在那棵树的
旁边,听得见父母的叫喊
先晒晒我的正面,转过
身去,再晒晒我的背面
我要吸收双倍的太阳,以便
回到房里,分一个太阳
给我的父母

鸟群飞过,落下鸟粪
和一个妻子

我站在门口,牵着妻子的手
放在背后。爸爸
爸爸,请允许我带她回家

3

一个房间分成两半
一半属于父母,一半是妻子和我

我一定要在这个房间里生出我的儿子
二十四年前父母在这生下了我
我还要把我的房间分成两半
让我的儿子在这生出我的孙子

总之,人丁兴旺。
房间里有人叫:儿子!
我们一起答应

4

最大的房间是我父母的房间
最小的只有鸽子笼那么大

住在靠窗的一家报告当天的
天气:今天晴到多云,
有时阴,偏北风3-4级

大家齐声说:知道了
然后用一堆瓦罐盛汤盛饭

爸爸妈妈,只要
您们活着,我就像那棵树
在哪生根,就在哪发芽
直到枯死,直到被锯断


蓝色的保温筒


一个男人左手提着蓝色的
保温筒,用右手
骑着一辆单车

大女儿的借书单在
左边的口袋里。复习材料
对升学考试来说,很重要。
小女儿的儿童画─
一艘撑满纸的大轮船,此刻
在他的血管里,乘风破浪

妻子准备的午餐在
保温筒里,和妻子一样的
重要。代替着
白天妻子的位置和
下半夜的性生活

一个男人左手提着蓝色的
保温筒,用右手
骑着一辆单车。他
腾不出手来和老张
打个招呼。

八点差一刻,
离厂区还有两站路


夏天已经过去


这是传统的水葬仪式。
遗体蒙上白布单,绑在
竹筏上。四、五个
头缠白布的亲人把它
放进江里,走吧
能走多远,就
走多远。

夏天已经过去,我要
收起我的蚊帐。
最后三只蚊子嗡嗡地
叫着,成为夏天的遗迹。
一个诚实的人,
又度过了一个夏季——
想到这一点,我的额头
立刻爬满了青苔


市民生活


两种气候,在九月,
之间是
一盘红壳大螃蟹
母亲说:螃蟹
再贵,一年总得吃上
那么一次

一个市民家庭和一套桌椅
形成的灰色。一只瓷盘
和一个晴朗天气加深的
白色。去年的婚礼和今年的
预算带来的黄色。红色的
螃蟹在正中间

母亲说:吃螃蟹时
不要计算两只螃蟹的
价钱

两种气候,在九月,
红色的蟹壳清除完毕,母亲
又把餐桌抹上一遍


让我们袭击城市


穿著夹克和毛衣,衬衫和皮肤
忘记了黑色,夜晚便不再来临
像鲸鱼的旗枪,从新街口到鼓楼
星期天的南京如同一块光润的皮肤
绽开一条伤口

这是朋友艰难度日的城市,我
看到街道痉谆、广场蠕动。古老的
城市从清晨到傍晚不停地区吐──
分泌液、砂子、胃和
我的几个朋友

他们慌忙地挤着公共汽车,眼睛
盯着出租车的屁股,鼻子嗅着
浓烈的发胶味,嘴里说了一句:
〞真让人心疼〞

26号的南京,只属于26号这个日子
挨着我的肩,那么近!温热而
湿润,对将要到来的打击
永远怀抱感激之情


晚饭前的桔子


一片一片地掰开桔子皮,弟弟
走了出来。透明、天才
和半个成功的梦想
从城市的上空掠过,如一声哨音
在瞬间又凝聚成十二瓣,向
一张张开的桔子皮,降落

咀嚼。鲜血沿嘴角流出
清晰的纤维,是弟弟的音乐
新鲜的桔汁,是哥哥最大的
安慰。漂亮的弟弟、平庸的
哥哥,背对背坐在
一粒大米上,“我们
都是平民的后代,却有着
贵族的幻想。”

比晚饭更早到来的是
夜色。我的牙齿一个一个地
脱落。我们听到它们依次落地
的声音──
一串上行音阶



晨歌


母亲在窗台边,细心地挑出
这束光线中的白发,一根也不漏掉;

父亲抓紧最后的时机,梳理它,
一副老花眼镜,不放过最细微的凌乱;

多好听的声音啊,祝福在弟弟的弹拨中
升起。他很小,婚姻还很遥远;

好了,现在这束阳光,可以一直照进
我的新房,一直照到床上的红绸被面;

但是妈妈,总得先吃点东西,我不能
在婚礼上晕倒。你瞧,血管是
空的,胃是空的,发出金属般的鸣响;

新娘在哪里?
新娘被五花大绑,扔在卡车的拖斗里,
卡车一刻不停,奔驰在我起伏的丘陵


宿命的蝴蝶


注定在你的平原生活,在你的山谷
做梦──蝴蝶纵队轰炸花园,无一生还;
石块因柔情而绵软,像只枕头
塞满你勤劳的棉絮;

失眠的伤口,看见水在长高,长高,
从你瘦削的肩胛开始,奔腾而下;

我仍滞留在12月的阳光中,脚下细长
的影子,从橡胶鞋底下

挣脱出来,顾自飞远──
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爱人,面对我的大好河山,你
永远像个贪杯的孩子,不懂得节制


阅读中的月亮


在我的阅读中,小雨稠密,更加稠密
成为一泻千里的月光

书中的苦难散发着新土的气息,
因为思考而延误了生长──如果
有失误,那是唯一的失误
吸上几口水烟,披上祖父的外衣,去
纠正祖母病榻上对城里人的偏见,
劝她把手松开,不要攥紧父亲的婚姻;
劝河边的母亲回去,回到那个穷学生身边去,
不妨把我生出来,二十年后,
就是天塌下来,也由我先顶着。要知道
我们依然是牢不可破的一家,依然是
一轮古老的月亮,此刻不管挂在书的一角,
还是运河边,都足够照耀我们的一生

在祖父的墓冢里装上台灯,因为我有
临睡前读书的习惯。今夜我与你作伴,
讨论这个家潜在的危险,我们的
观点,基本一致
早晨我起来时,祖父还睡着。
古老的月亮,在他均匀的鼾声中
缓缓漂远


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夜深人静,我试着用低一点的声音说话,
但它们总是高出我的意外,张着黑色的
巨大的翅膀,撞击着我关了一半的窗子,
告诉你,天黑不是好借口,家里可能飞
走的孩子也不是,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不管你回家,还是去更明亮的一个地方,
你都要在黑色的棉花地里行走,你都要
在乌云的故乡行走。田埂,已经在棉花
的海洋中漂走,你只能走在一个正在慢
慢消失的方向上。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怎么这么固执呢?在夜里,避开伦理和
闲言碎语,你来到我这里,在一个没有
希望的地方敲敲打打。拍落外衣上黑暗
的尘埃,和我在草席上作爱,慌乱中你
总胡乱叫着名字。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我们知道自己的罪过,在黑暗中行走不
为月光所能照亮。我们都感觉到上帝的
仁慈的界限,他怜悯不幸的人。所以你
在黑暗中出现了,东张西望,却没有永
久地留在路上。但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谁也不能说服你,除了你还不懂事的孩
子。你要把你的小天使拉扯成人,让他
读书,再和他商量这件已经过去的荒唐
的事情。黑暗在你夜深的双眼里,我试
着说更低的声音,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永冬


风和日丽,这个季节
子虚乌有。

这个季节只是
另一个季节的比喻;

我的死亡,比作
你永恒的爱情。

古怪的农民,
需要的只是种地,

这里种一年,
那里种一年,

人间种一年,
天堂种一年。

瞧,他自己那块地
已荒芜多时了

劳累终年,这个农民
子虚乌有。

这个农民只是
另一个农民的比喻;

我的爱情,比作
向你飞翔的坟墓。


她们不是我的孩子


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
一本正经地,指挥着车夫,
带她们回家

一束阳光,一束更轻的阳光,
在时间的马水马龙中
紧紧地跟着她们

她们不是我的孩子,
我却是她们永远内疚,而又
一无所有的父亲。

一个公务员下班了。
脚步很碎,像老式钟表。
今天他可出格了,

他在菜场,闻到了憧憬的气味。
一只透明的、孩子的手在未来
返过身来──

请将我抚摸吧
我是你们的古董,你们的父亲,
请带我回家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风,猎猎作响的,移动的冰块,
冰块中冻结的几张面孔,和风景,
一个角度的光线在风景中,不再变幻

红色的运动衣,无边地漫开,
漫开,几乎成了当天的天气。
一个熠熠闪光的,就要
划破边缘的动作。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用冰块,用乙炔,焊接句子,
通用一个缺乏激情的方向。
他是熟手,开始变得

不知廉耻。
冰块撞击,词语叠加的声音,
那么悦耳,其余的一切,

他已不再关心。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但是时间呢?在他的右上方。
它是一个假设,穿著
红色的运动衣。

爱是一种液体,
词语是固体,而他只是
一个深色的影子,

在半空中渐渐淡去。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站在半个句子余温犹存的地面上,
身后四季如春,而眼前──
他感到了致命的晕眩
扶牢冰块垒就的桥栏。
那一点尚未消失的手感,已够他
安度晚年,和憧憬

一样艰难的来世。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风不再搬运他了。
这个句子和他的一生一样漫长,
一样地在风景中

拒绝风景。
死亡还在静静地流动,
而死亡的姿势已经固定。

一个简单的冲动!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十二只小兽的父亲


你的黄昏,是一顶金色的帐篷,
十二只小兽,将陆续归来。

有本领的,填饱了肚子,
没本领的等待着火炉旁的故事。

星空,帐篷那么高,那么广阔,
美人鱼和慧星、肉汤和银河。

还不止十个!谁也不肯出去,
你戴上眼镜,辨别他们的尾巴。

最大的孩子痛苦地别过脸去,
其余的,在背后传递着你的骨头。

苍老的神情,霜一般徐徐降临,
而爱你的人们依然年轻。

摘下眼镜,你叹了一口气,
十二张毛绒绒的小脸明亮起来。

这个夜晚,谁也不用再出去,
这个夜晚你就是十二只小兽的父亲。


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我热爱那些和我一起,
怀着同样逼真的心情,偶然走进
这个早晨的楝树、槐树

和树上还在做梦的女友。
看吧,我们现在的的确确
在这样的早晨里,即使你马上
醒来,我们还在。

这样的早晨我奉劝自己
谨慎从事。我看着你,却不敢
让想法明确。因为它们
一出现,就会朝我的身后“哗”地

飞去,飞远。
那样我什么也剩不下,
那样我也许会被牵扯着,一路
拉到远离这个早晨的地方去

毕竟,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我只同意,在太阳升起以后,
再对自己的过去,
重新作一番客观的评价。


茶杯上的姐妹


那朵紫色花,与那朵粉红色的
谁也不比谁,在此刻会更让我伤感
我也不偏爱其中任一朵盛开的
姿态。她们竭力想说的

我都可以听懂,但与我没有关系
花瓣、花蕊的形状,说明她们属于
同一种科目,来自同一棵树的
两个不同的愿望。我不想把她们

说得更为清楚,因为我从没有
这样打算过。如果非要我
喜欢她们中的一个,又没有更多
可供我选择,那么,我拒绝。

没有人可以这样要求我
何况,她们也不会接受
这样的方式。不管是紫色的,还是
粉红色的,现在都没有更需要

我喜欢的意思。一打开灯,她们
就结伴盛开在我茶杯的釉面上,那么
单薄,象冰面上的光,一碰就断。
仿佛一松劲,就会在顷刻间

完全枯萎掉——这会儿,我倒是
几乎要为她们,要为这一双
姐妹流泪了——当然,事情还是
老样子:她们并不需要


火车、火车


多美的旅行呵,一觉醒来
就回到了故乡。
古老的城市,
新鲜的人们。

路途劳顿,都留在梦里,
梦里的爱情,还在心中。
他双脚站牢地面,
怕自己再次醒来。

终于学会服用
安眠药的人,
可以热爱火车,
可以热爱有火车的生活了。

站台上,热泪盈眶的
妻子,油漆斑驳,
像一截废弃的旧车厢,
等待一个航向

夜班火车迫不及待地
驶向妻子的山谷,
她都感觉到了——
火车,火车

“你不可以这样,
亲爱的,你的身体!
你最好再服一片,
再服一片安眠药吧。”

不,多美的旅行啊,
火车,火车


父亲



父亲靠在土墙上,看着打谷场上
聊天的人。他们袖着手,用臂弯
向灌溉河方向,指指点点。
劳作了一整天,现在他想起

他并不是一个农民。
越是知道这一点,他越是卖力地
干活,越是想听那一群人恭维他
说他真是种庄稼的好手,又懂得

科学种田。小腿上的泥巴干成
盛开的霉斑,他站着,交替地
用脚搓来搓去。但他不走过去,
只是冲他们笑着,只是让他们

感到他脸上,流动缓慢的阳光
让我,他的儿子
看到他象一杆最高的麦穗,
金黄、饱满,让我一下子明白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是他的孩子,而不是他们的。
父亲靠着土墙站着,劳累是个秘密
没人注意到,此刻他对墙的依赖



收获季节的阳光,被成片地
割倒,月亮也已送进粮仓;
父亲放下缺口的镰刀,把草帽
挂到墙上,把劳累

挂到墙上。
冬天是等在村头的拖拉机。
我早听见了,祖母说,
从一条土路,颠簸着过来

爸爸,我们在这还要住多久?
不长,不长,就住一辈子。

父亲喝下一碗大麦茶,把最后
一点,泼到冒烟的地里
嘴里嚼着几颗麦粒,下腭处
出现土地几条光亮的皱折



河堤上,父亲在散步
1937-1967,我是他最大的成就

遭人非议的习惯,成为村庄
晚饭时分的背景,由远而近。
“他就会饿的,到夜里更饿,
喝稀饭的人谈什么消化?”

村民低矮的木桌上,他绕着
唯一的一碗腌菜散步
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
他们谈论着,一天就过去了

夜色中,已看不出散步的
途径,只能看见
河堤上月光的分布被任意改变着。



竹子午后的投影,在风中
被扫成一堆,在林子的一小块空地上。
暂时还不会被运走,但是迟早会。

林子里的一个儿童,
在空气中时隐时现,
他在等待父亲

一行文字,在竹子间,绕来绕去
以急行军的速度,去平息
一场诗歌王国的叛乱

现在,他掏出一面小镜子。
在很远,就可以看到竹林里
刺目的反光

父亲——我选定的一个词语。
孤立的一个词,已是
这午后时光的全部



丁当把星期天一块一块地敲碎


星期天一大早,丁当
就开始敲打这块石头

没别的事可干。每一下
用同样的力气,敲打着。

石头不会象小鸟那样啼叫,
丁当大概不这么想,他

继续,敲打着。
也许石头会流血,无边无际

把上午涂抹成下午,
把下午涂抹成夜晚,但是

丁当肯定不这么想,
他只是埋头,敲打着。

真让人担心,到底要敲到
什么时候。丁当

不在乎,他还是,敲打着。
几次以为就要停下,但是

仍然,敲打着。
秘密的血液,疯狂的血液

从他母亲遥远的身体起步,
沿路追赶他

丁当没发觉,或者不想知道
他敲打着,直到月亮

从那块石头上,弹起,
汗珠也升入天空,成为星星

这个星期天就这么过去了
丁当敲打着石头


咏冬


风和日丽,这个季节
子虚乌有。

这个季节只是
另一个季节的比喻;

我的死亡,比作
你永恒的爱情。

古怪的农民,
需要的只是种地,

这里种一年,
那里种一年,

人间种一年,
天堂种一年。

瞧,他自己那块地
已荒芜多时了

劳累终年,这个农民
子虚乌有。

这个农民只是
另一个农民的比喻;

我的爱情,比作
向你飞翔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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