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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诗选

胡适(1891-1962),原名胡嗣糜,1917年2月,他在《新青年》上发表了他回国前写成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提出文学改良八事。出版的诗集有《尝试集》(1920)、《胡适诗存》(1989)等。其他著作有《胡适文存》(1921)、《胡适文存二集》(1924)、《胡适文存三集》(1930)、《胡适论学近著》(1935)等。胡适逝世后,又有《胡适手稿》、《胡适选集》、《胡适口述自传》等书,在台湾出版。学术著作有《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戴东原的哲学》、《神会和尚遗集》、《菏泽大师神会传》、《淮南王书》、《说儒》。

蝴蝶 湖上 梦与诗 老鸦 三溪路上大雪里一个红叶 四月二十五夜 一颗遭劫的星 一念 十一月二十四夜 希望 秘魔崖月夜 也是微云 十月九夜在西山 从纽约省会(Albany)回纽约市 寄给在北平的一个朋友 无题


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湖上


水上一个萤火,
水里一个萤火,
平排着,
轻轻地,
打我们的船边飞过。
他们俩儿越飞越近,
渐渐地并作了一个。


梦与诗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老鸦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


三溪路上大雪里一个红叶


雪色满空山,抬头忽见你!
我不知何故,心里很欢喜;
踏雪摘下来,夹在小书里;
还想做首诗,写我欢喜的道理。
不料此理狠难写,抽出笔来还搁起。

1917


四月二十五夜


吹了灯儿,卷开窗幕,放进月光满地。
对着这般月色,教我要睡也如何睡!
我待要起来遮着窗儿,推出月光,又觉得有点对他月亮儿不起。
我终日里讲王充,仲长统,阿里士多德,爱比苦拉斯,……几乎全忘了我自己!
多谢你殷勤好月,提起我过来哀怨,过来情思。
我就千思万想,直到月落天明,也甘心愿意!
怕明朝,云密遮天,风狂打屋,何处能寻你!

1917


一颗遭劫的星

北京《国民公报》响应新思潮最早,遭忌也最深。今年十一月被封,主笔孙几伊君被捕。十二月四日判决,孙君定监禁十四个月的罪。我为这事做这诗。


热极了!
更没有一点风!
那又轻又细的马缨花须
动也不动一动!

好容易一颗大星出来;
我们知道夜凉将到了:——
仍旧是热,仍旧没有风,
只是我们心里不烦躁了。

忽然一大块黑云
把那颗清凉光明的星围住;
那块云越积越大,
那颗星再也冲不出去!

乌云越积越大,
遮尽了一天的明霞;
一阵风来,
拳头大的雨点淋漓打下!

大雨过后,
满天的星都放光了。
那颗大星欢迎着他们,
大家齐说“世界更清凉了!”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十七日

(选自《尝试集》)


一念


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打得一个回旋;
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总不会永远团圆;
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总跳不出自己的轨
道线;
我笑你一秒钟行五十万里的无线电,总比不上我区区
的心头一念!
我这心头一念
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
忽在赫贞江上,忽在凯约湖边;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便一分钟绕遍地球三千万
转!

(选自《新文学大系·诗集》)


十一月二十四夜


老槐树的影子
在月光的地上微晃;
枣树上还有几个干叶,
时时做出一种没气力的声响。

西山的秋色几回招我,
不幸我被我的病拖住了。
现在他们说我快要好了,
那幽艳的秋天早已过去了。

1920


希望


我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
希望开花好。

一日望三回,
望到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
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
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
祝汝满盆花!

1921


秘魔崖月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的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1923


也是微云


也是微云,
也是微云过后月光明。
只不见去年得游伴,
也没有当日的心情。

不愿勾起相思,
不敢出门看月。
偏偏月进窗来,
害我相思一夜。

1925


十月九夜在西山


许久没有看见星儿这么大,
也没有觉得他们离我这么近。
秋风吹过山坡上七八棵白杨,
在满天星光里做出雨声一阵。

1931


从纽约省会(Albany)回纽约市


四百里的赫贞江,
从容的流下纽约湾,
恰像我的少年岁月,
一去了永不回还。

这江上曾有我的诗,
我的梦,我的工作,我的爱。
毁灭了的似绿水长流。
留住了的似青山还在。

1938


寄给在北平的一个朋友


藏晖先生昨夜作一梦,
梦见苦雨奄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
飘萧医仗天南行。
天南万里岂不大辛苦?
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
醒来我自披衣开窗坐,
谁人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1938


无题


电报尾上他加了一个字,
我看了百分高兴。
树枝都像在跟着我发疯。
冻风吹来,我也不觉冷。

风呵,你尽管吹!
枯叶呵,你飞一个痛快!
我要细细的想想他,
因为他那个字是「爱」!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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