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螂匍伏。刀螂飞跃 刀螂为一次壮美的死亡而生 悄悄隐蔽在三叶植物后面 仿佛另一片会飞的草叶 树影蔓延过盛夏,秋天来临 刀螂飞落在这场命定的灾难 勇敢地劫掠,残忍地吞噬 (女人,我残剩的生命 如何营养你如饥似渴的酷爱) 一个在开始死去 一个在结局跟来 刀螂振翅飞去 刀螂带刀飞来 把我们的本质划得支离破碎 使我们为人类羞愧。(女人 你已神魂颠倒。实际上 爱情是一场美丽的精神病) 我恐惧刀螂,向往刀螂 开始了无望的捕捉和追寻 城市的道路展开 在宾馆,家和夜总会 欢声笑语摇晃着流光溢彩 (女人,你丰硕的臀部 覆盖了我情欲的全部面积) 忽然,一只刀螂穿过夜晚 碰撞在仿古的木窗上 如一声霹雳,令人惊骇 我立刻变成一株植物 小心地把刀螂收藏和出卖
街头的小摊上,卖藕人 提起藕段,熟练地一刀切下 使我感到一阵心疼 (我想,一把锋利的刀 要制造和接待多少疼痛) 藕盘来到餐桌上。我很困难地 品尝着藕片和一种分离 (亲爱的女人,你现在如何 你是否知道此刻我坐在 这里,承受着这些藕片) 我的眼里涌起泪水 感到带丝的藕片片滴血
一朵茶花,一颗降低的太阳 灿然开放在车窗上 使我的午后突然鲜红 我在心里堆积泥土,张开花盆 炫目的茶花,迷人的茶花 如同一种笑容,来到 我的诗歌,思念和手机上 这些文字的花瓣,芬芳,飘忽 令人迷惘。真实的世界 一次次把我的诗句变成谎言 这个盛夏还允许多少 残雪般的矜持?还有多少花草 拒绝大风,平静如石块 茶花被风雨和岁月 成熟,摇摆于人群和楼层之间 在我的心灵划出一些血红 繁复的茶花,虚妄的茶花 是我的暗淡无力承受这份照耀 还是我无花的花园 拥有太多的肥沃?茶花出现 茶花消失。我双手沾泥 刚才建起花圃,就已荒芜
我坐在窗下,承受这个黄昏 阴沉的压力。这时候 夕阳在垂挂的窗帘上 在那布质的土壤上一点点生长 开放一朵盛大的金菊 一朵花能够挽救一种心情 金菊展开。打亮我的额头 思想和诗句。让我领略 清风飘拂,吹乱了林鸟的啁啾 红日高照。一只蝴蝶风筝 使天空的羽翼高举 渐渐地,阳光移动 我听到金黄的落叶叮当作响 这时候,夕阳把金菊移植到 哪个窗口?谁在窗下 自私地照亮了夕阳 创造盛大的金菊,展开的金菊 把自己从阴暗中点燃和拯救
我的家临水而立,像停泊的 船。又一个夜晚来临 月亮升上窗台。斜倚窗幔 我常被误认为另一颗月亮 而太湖才是另一颗月亮 液体的月亮。今夜它飘起来 光线从千家万户的门前穿过 缭绕我的凄切。我斜背行囊的 情人至今未归,光影般虚幻的 功名分割我们。我的腹部 蜂腰桥似的一天天突起 非法的爱情已无法遮掩 我的父亲,那个终身不仕的人 长袍马褂,衣袖里的风 虚伪他的肥胖。他在水榭的 身影守卫着我,风吹不散 评弹像流水越唱越软 银杏,香樟和枇杷掩盖了路径 碧螺村,泡在雾里的茶树 那些茶叶如同所有的事物 又将被自己的成熟出卖 情人呵!我只能从这个夜晚 出走,月亮一样从水路出走 让爱情变得像爱情那样 澄澈而又深远。多少年后 一个诗人来到小桥流水 打捞起一具妙龄女尸,她像 一封被墨渍和泪水打湿的情书 像深沉的月亮,从河水的尽头 从时间的那边邮递过来 她的腹部像被践踏的拱形桥 那样紧张;像有满腹的语言
房间囚禁了黑暗 并给黑暗以形状 如同爱情,被对象局限 并在对象的围歼中获得具体的 形态。这时候手机响起 一个女人变成声音进入房间 进入自身的形象 在这个房间,夜晚的形状 因为这次声音的加入就出现 改变。这时候一对情人 通过声音的藤蔓 在房间交织恩怨 使它符合自身的规定 在无数夜晚发生的爱情,因为 这次声音的加入才保持不变
枯褐。瘦弱。苦涩的果子 雨一样落尽。百年天缘 像仅剩的几片叶子绿到最后 这是两棵槐树站在一起 通常得教人难以察觉 沟通阳光,闪电的条纹 养育夜晚和蛇虫。支持 和掠夺,触摸和刺痛 在深处,命定的恋情和敌意 永无休止地牵扯纠缠着 它们只能抓住同一块土 两份福祉合成一份福祉 一份苦痛剖成两份苦痛 直到站得太久,必须 弯腰曲背的时候,它们挤得 更紧!这种关系连风和萤光 都难通过。被岁月截留 和护送,被自己销磨和深厚 谁能看懂它们?到如今 越走越深,像深宅大院 缓缓退去的两位老人 只让我看到他们的背影
打开门,光亮的帘子 和一个女人站在门口 (她绿色的连衣裙皱褶着 像一阵春风停在上面) 打开门,光亮的帘子 和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白色的衬衫像一场雨 下了一半,被裤带勒住) 打开门他们同时站在门口 像一片虚悬的光亮一张 帘子的两面,像风雨 交界。他们相对而言
再多的雨篷和雨伞 能否阻止一场雨的发生 雨打在楼顶上,车窗上 人类的脚趾上。一切声音 都在下滑,如同我们之间 我们在雨里走了一生 就像一支雨和另一支雨 直到雨落在地上,结局出现 更多的雨水把我们混淆 在下一次雨中,我将站在 一支雨和另一支雨中间 这种补充使我和两支雨保持 双重的对立和伤害 雨中的人,本来就是 一支僵硬的雨,冷淡的雨 那么,雨中的眼泪 还不够多吗?谁能改变 这种一落千丈的局面
如同经过两棵竹子 她的表情就发虚。如同 走近豆棚的藤蔓,她的心 忽然被纠缠。如同采摘 扁豆,她的手上长出 月芽。如同碰落一颗露珠 她的心思就出汗。如同想起 桂花树下的错误,她的呼吸 就芬芳。如同讲起棚外的 桃花,她的声音就变红 如同看到一只飞舞的 蝴蝶,她就被带出棚子 美丽地离开了自己
他在屋里,在她对面 在千里之外的池边和另一个 女人采莲。也许光线 公开他,装饰船就暴露在 桌上,他的左侧 让她看到浆影如蝶 她是他的妻子,在江南为奴 在清朝为妾。现在 他在屋里秘密地夺回她 他羞怯的表妹荷花 盛开。他一次次被池水 荡漾,被莲蓬裹挟 他等待着。准备一个喻词 鞋子一样穿在她的 脚上,让她秀美地跨过跳板 在今夜,把船颠覆 把月光践踏。他在屋里 在舟上采撷女人 古往今来的缺点,让他深陷 他的心神月照荷池 回来的时候,她代表他的 表妹湿淋淋地上岸 那一刻,他眼中的 莲芯,白得没有止境
喧嚣的热情沉积在这里 被时间冲尽。现在 那些蝙蝠一样飞窜的歌曲 返回它们的洞穴:那音响的 开关后面。是什么灰尘般按住 静?我们地板似地倾倒 让高大的激情把夜晚扶起 深暗的灯光一次次落下来 雾一样隐藏我们的绝望和羞耻 一些喘息并非因为劳累 无论今天多么伤痛 在当时,我从你赤裸的天空 看到蝙蝠翔集;从你的四肢 听到开关的声音;从你的脸上 看到不知是酒还是泪水
你知道我的寂寞和渴望 夏天的热情策动我在秋天 谋反。历时三年的战争 如今,你的温情正将我的 伤痕触痛!亲爱的 我带着这个殷红的比喻爱你 我要你代替一种药物吗 我要你代替一个女人 我的一生将在这片田亩 座落。而病害大风一样卷过 你看到我的禾苗枯黄 我的种子错过时令 仍在箩筐里期待!亲爱的 我带着这个荒凉的比喻爱你 我要你代替一片土壤吗 我要你代替一位母亲 在那片草滩上,我打开一朵 蔷薇的慌乱。稚嫩的 白云,赤裸的月光 一种深入的白,灾难的白 把我的暮色颠覆!亲爱的 我带着这初入梦境的 比喻爱你,我要你代替 谁吗?我要你代替你自己
入夜前,一个女人一次次 打开吊灯,把灯光戴在 头上,把头发摘下来 又一次次关上灯,把帽子 摘除掉,让头发长起来 这个女人往返于开关 之间,头发和帽子之间 就像两个女人在相互出卖 像头发和帽子之间的 一道空隙。这个女人 她摘下头上的灯光是因为 帽子一样笼罩着的胆怯 她戴上那片灯光是因为 比头发更深的暗和渴
阳光在阳台获得形状 照见花盆里的木棉一点点 枯萎(那挑在枝杈上的 一场红雪呵)花叶飘然而下 击打出落雪无声的忧伤 我想起往日的院落 群花灿烂,绿叶流淌 飘摇的邻家少女与花朵争艳 即使在墙角砖缝里 紫茉莉,风青花也恣意怒放 我凝望着这棵木棉 在宿命的花盆里奄奄一息 如美人垂死(事实上 我们获得很多,是因为 我们失去更多)我想起那个 为我单恋的邻家姑娘 也许此刻,她正和我一样 独自站在某个阳台上 而阳台是一个放大了的花盆 而她可是另一棵木棉
她走在月光里,如经过雪地 去跟月亮约会(她藏在 月光像藏在她的皮肤里) 最渴望月光的不是她的情人 是影子,光亮带给它生机 天上都是月光,却模模糊糊 地上只是影子,却清清楚楚 她一直走到和月亮分手 (她像一件透明的风衣绕到 月光背后)最喜欢影子的 不是她的情人,是她自己 她和影子被黑夜缝在一起 周围都是影子,却隐隐约约 夜晚没有月光,却闪闪烁烁
远来的玉佩,闪动深绿的 光亮,似乎信誓和情思 就是这种颜色。我戴在 胸前,感受一个古代男人的 心跳和体温。我就是 那位翩翩士子,柔情似水 痴心如病。今夜我的门 虚掩着,不尽的相思 被风一次次吹远,被暗红的 烛火一阵阵灼痛!我 貌若天仙的表妹,你在 风中过尽千帆地盼望,窗前 最后那朵兰花为何至今不肯 凋谢?一袭罗帕怎能 揩尽你的汪汪热泪?一块 同心玉佩在茫茫人世天意地 将我选择。时间被玉佩 停扣。我戴着它怀念 另一半真情。渴望在一个 深巷的黄昏或花园,有一位 古往今来的少女,美貌 如花的少女,将我错认
这是我必经的危险 在悬崖的入口,我劝你回头 然后独自攀援。被石壁阻挡 被峡谷虚悬。当我长猿般 挫败险峻,回头望去 只有风从山道上跟来 (山下的人远远看见一个 女人,跟在男人后面攀崖 转瞬即逝,以为她到达悬崖 那边。悬崖那边的我 回顾山道空空,以为你 回心转意,终于下山) 高举的悬崖就这样把我们 隔绝:你从我的心灵上失落 想到你的胆怯和离弃 我相信爱情真比悬崖还不 保险。而通常我们总被 它的一些假象蒙骗
如同一只安静的白鸽 白色的玫瑰,在路旁和岸边 灿然开放。一种彻底的白 就象一次休克,没有 一丝杂念。玫瑰把太阳照亮 太阳出现,在天空和水底 开始心脏般的跳动 玫瑰生长它的影子,如苔 暗黑。如同一个莫大的误会 风来到它静静的花枝上 风在不同的方向传递和泼洒 白光。那片暗黑随风起舞 也许这是风揭不去的 事实:玫瑰常常被自己照亮 也往往被自己遮挡
灯光朦胧了你面部的 一些细节,使你优美的轮廓 变得清晰。你诗意的目光 抚摸着我的心境和整个 房间。这时窗外一场细雨 正飘落这个城市,它来自 比摩天大楼更高的地方 像星光一样透明而密集 我们朗诵和歌唱,真情地 演奏着自己。那些飞扬的 音符和诗句汇集成雨 隐蔽在房间的灯光后面 洗涤和抚摸着我们的额头 思想和心意。亲爱的姑娘 我们移植和沐浴着一场 清高的雨水,创造和拥有过 一次幸福。有时候一个 夜晚可能成为一生的收获 那么,请珍藏这个夜晚 它将伴随这场星光一样的 雨水,从摩天大楼的 上方无数次飘临,使我们的 怀念,变得痛苦和纯净
这场雨,最少也有三千支 最短的一支也有上百年 雨挂在檐上,弹在地上 嫔妃的泪泣呵,我看到 一地的胭脂使宫殿美不胜收 冒雨而行。我怕把落在 身上的雨碰碎,把汇聚 脚下的雨踩痛!我想起 美貌如花的姐姐:她的泪水 至今在哪座宫墙下流淌 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我的脊背把雨挑出宫墙 我的心里回升起宫殿巍峨
这个部分被钮扣松开 如红杏出墙。比整体大胆 比自身羞怯。钥匙 在我们手上。青苔 深锁,杏园的侧门迎风而开 这个部分被光亮揭示 如一匹母马出现在马斑上 比整体孤立,比自身完整 草料在我们手上。条纹流过 整个斑马群的身体 这个部分被动作转移 如滑动的鱼。比整体诚实 比自身狡猾。网绳 在我们手上。我们 更大地张开,覆盖一次渔汛 这个部分被服装收缩 如仅剩的水。比整体 慨慷,比自身吝啬 巨大贪婪的水舀在我们手上 我们比饮用前还渴。展示在 部分中的女人。这个部分 是所有女人的部分 是所有部分的女人
(我们住进去,房间才是 房间,如同我们躺进去 坟墓才是坟墓)窗户明亮 房间的眼睛;空调传输 它的体温;桌凳支撑着它的 镇定和安静;窗帘垂挂的 阳光,盆景升起的花朵 贵族狗雨一样淋下的长毛 让房间生动和温柔 (我不知道坟墓的情景 它的深沉和永远把这些 变得美丽而脆弱)傍晚的 时候,厨房的鸡脯 金针菜打开房间的胃;一支 烟点燃它的心情;暧昧的 灯光,灯光一样温软的 床单,笼罩着它的渴求 (当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 房间就住进等待,仍然 如同坟墓。我不知道它们 谁的耐心更让我感动)
灯光,仙人掌的锋芒 出现弧度。你的目光 在我的皱纹里站不住脚 就像船在河流上。弥漫的 谎言和伤痛被排除着 心脏里,射击了十年的武器 桌腿一样坚定的怨恨开始动摇 条幅上脱落的汉字,鸟似的 一个接着一个窜了出去 盖在茶杯上的热气被拧开 瓶口一样转动起来。我们树上 发生的思想,壁画上的 阳光,鸽子的羽毛 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你胸前的一颗钮扣脱落 服装的作用全部推翻 机会肯定着。喘息和汗水 经验的眩晕飘来飘去 我们被抽调到很空洞的 地方。直到整个房间就像 被排空了的气球,只剩下我们 躺在很不确定的气流里 我们之间干净得连谅解都没有
在我对面,一朵杜鹃花 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殷红而不是火红地看着我 像个为我而来的纯情天使 我偶然碰到它的目光 忽然有点慌张和羞涩 我不知道我的衣着是否得体 刚才的心境是否干净。一朵 杜鹃花这样看着你 欲言又止地看着你的时候 你心里肯定有点什么东西 引起了它的好感和注意
这时候,粗大的桃树 穿插在桃花之中,把树上的 画眉变成飞翔的桃子 一片桃花揭示所有桃花 正如所有画眉同属一只画眉 灯光模糊着夜晚的尽头 无处不在的罪恶。失足者 在沸腾的井底沦陷或攀援 没有源头的事情往往源源不断 这是另一种捕获。母鲸的 体液浇灌渔夫的愤怒 网眼喷吐着海水。他们一次次 把海网住,置放在岸上 是休克把潮汐释放和挽救 鱼死网破。这件事情 必须象封海一样深锁。谁把 钥匙和钱包装在口袋里 在虚伪的风景中把自己收购 在桃树上,在网眼处 厌倦的画家凝神白色。只有 在坚实的墙壁和一张纸的尽头 一种白的绝望和孤独 反证着画笔和他一生的不足
月亮站在夜的东侧 上升的楼层降低还是靠拢了 它的高度?月亮久远地 孤悬在那里,如同这个城市 保存下来的一颗良心。雪一样的 月光披盖着城市的宁静 弥补着它的很多缺点 今晚,谁打开窗子 谁就会被月亮高举。谁用心爱恋 月光就会朝着思念的那个方向 一种不可更改的美丽 分散在天空,水面和某些怀念 之中。它朦胧着一些什么 又清晰着一些什么 是否拥有一颗月亮才使一座城市 完整?也许明天,很少有人知道 月亮曾经来临和洗浴过 这个城市。但很少有人怀疑 谁都曾在某个时刻 呼吸过这场浩大的月光
狂风骤起。溪水像一张 大布被风搓揉,撕扯 很高地拎起,很深地摔落 它被做成一朵硕大的 水花,在天空下怒放 一条小溪掀起惊涛骇浪 水光在波峰间急剧地打滑 堤坝脆弱。这时候溪水 能把巨舸大舰颠覆 事物被对象自私地激活 和放大,掠夺和支持 释放出整合之后的空前的 能量。这狂风巨浪 溪水一次次冲上去顶上去 这个扯疼它,撕裂它的 高潮呵,它绝望地 站在这个百年不遇的 峻峭的高潮,不肯回落
她分配着花朵。那么 百合,郁金香和蔷薇 她是领班的花神,或者什么 都不是。她只是个插花的 姑娘。她传递着花朵 把这个日子变成一座花园 掌握着这个城市另一种空气 她是散花的天女,或者 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个 卖花的姑娘。这个花店 变换春秋:花朵进来 又出去了。只有一束玫瑰 开在她的手上。现在她才是 花神是天女。但首先是 玫瑰。或者她仍然什么 都不是。她只是个漂亮姑娘 与花有关。与花店无关
在如此广阔高远的天空下 两只风筝偶然相遇 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两只穿着不同色彩的风筝 渐渐靠近。我从风中 看出它们的激动。我听不懂 它们在说什么,但我相信 它们有太多的疲倦,孤独 和忧伤,有太多的 要说。两只风筝相互照耀着 这样的相逢比它们自身 更加美丽。它们很快将被 各自的绳索拖回。但这一刻 这种情真意切,即使风 也不忍将它们分开 我理解它们的心情 我知道这个阳光高照的瞬间 将落向它们一生的怀念 这两只依依不舍的风筝 使我想起多年前在大草原上 遇到那位风尘仆仆的老乡 想起在那个遥远多情的城市 与她邂逅又含泪告别
一朵光悬浮在空中 远离事物的连接和依托 悠悠地,把一点虚无打亮 这朵光将忧伤地飘泊 最终,它是否会落在一个 瓶子里或一颗黑痣上 如同我幽蓝的窗子敞开 到来的可是我等待的那朵光 我们和光都被飘渺着 无法把握。我祈求风 记住姓名,把我的那朵光 送到我的窗前,把另一朵光 带到它的地方。要么 就让它持续地飘悠 让它被我的仰望轻轻举着 让我们迷茫的心紧紧挨着
这个灾难性的姿势就是 当你上衣的一颗纽扣脱落 你的姐姐或妻子找来针线 就着衣服,为你穿针引线 她紧贴着你,像一件 温软的毛衣,像女人本身 你不知道她鸽子似地 嘀咕些什么,你的嗅觉充满 麻油和体香,你被浸泡 溶化,被逼得不敢呼吸 而她的呼吸,她的头发 滑下来,像一场亲密的风暴 越过你全面敞开的防线 使你的纽扣面临彻底 脱落的危险。你凝神屏息 全身僵硬得像根柴禾,任凭 她的针线把你缓慢地穿刺 反复地缠绕。你像一个受尽 折磨的犯人,只盼着 早点被赦免。这时她轻声 嗅一下鼻子,收回即将 滑落的一点鼻液。然后 扎进你的怀里,用牙齿 咬断打结的线头。你被 咬得痛彻心肺,直想嗥叫 当她抬起头,你终于 透过气来,竟是浑身大汗 你感到你像一个孩子 被谁从敞开的衣襟领出去 迟迟不能回返。或者你就像 那颗纽扣,无论怎样挣脱 始终被一根线紧紧攥着
去年冬天,风在一块 石头上绊住,乌云 在一截树枝上盛开叶片 我在秘密的泪水里 泅渡,在伤口的峡谷攀援 是谁重创了我?那隐藏在 冬青后面的影子,那片 腐烂的光焰,那只 最终降低到深谷的母鹿 它在这个日子迷失于 自身的斑纹和气息 而今天,阳光翻开 盛大的旗帜。我在自己 举起的山林中漫步 我高大的诗歌,墙壁一样 把往事垒砌和隔绝 残雪收缩着白光,风把 帘珠似的钟声一串串挂在 我的窗前。我凝视 窗外:我和去年冬天的 事情就像那些梅花 正被树枝一下子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