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寄一,1920-2003,原名江瑞熙,安徽贵池人,1940年入法商学院,1943年毕业。




〖音乐的抒情诗〗
——柴可夫斯基乐曲


水可以拯救这些窒息的粗粝,
水是忧愁的。她从冰冷的
月光下的岩石流来,她知道
地层温热的焦躁,银色的流
流向广阔的四方,让我们朗畅的
哭泣跟随午夜里她的抑扬。

白昼我们是可怕地愚昧和懦弱,
现在才勇敢,凝视着纯净的自我
在升起中战栗,他修长的肢体
伸展在绝望地温柔的梦里,喃喃地
诉说着坚决而庄严的一种抗议。

让她流过来,梳去我们的尘埃,
那变灰而归入泥土的只是一个惶惑的
命题,我要在飘去而终于沉落之前
十分清醒,流过来,让你甜蜜的
波纹溶入那美丽的“痛苦”的化身。

我存在了,在这一瞬,
银色的颗粒轻轻地填满我全部的空隙,
一点固执的惊愕,
它渐渐庞大而遮盖,
象一滴致命的药剂,
载我微笑地去一片宁静的大海。




〖一月一日〗


无组织的年月就这样流,
从睡梦到睡梦,
多少细胞伸了懒腰,虽然是
死亡到诞生,潜伏希望,
当列车穿过痛苦的山洞。

停一停∶褪色的旗帜的世界,
浮在云雾里的笑,被动员的
传统的温情,婚礼的彩车
装载自动封锁的
幸福,向天空的灰色驰奔。

欺骗自己说开始的开始,
好心的灵魂却甘愿躲进
装作的无知,然而逃不了
见证,多少次艰难而笨拙地
描画圆圈,却总是开头到结尾
那一个点,羁押所有的眼泪和嗟叹。

不是否定,命定的
牺牲也点滴承受了
历史的启明,不用歌唱,
痛苦的行列终于望穿
自辟的里程,谁能说“这样远,这样远”,
就痛哭在阴险的街头,让垃圾车
匆匆载到霉烂的坟场?

寂寞教我们咬牙
嚼碎囚牢的闷热,
商品世界赠送廉价的
谄媚,红字金字的辉煌
正在黯淡的天气里萧缩。




〖序〗
——为一个春天而作


1

死去的已经复活,那沐浴后的光彩,
新鲜的泥土的植物的气息,
一切都带着震惊,远山的翠绿,
叶片上招展的黄金,闪闪地,闪闪地
号召一个否定,一个新生,这里需要摆脱,
因此有发狂的兴奋,通过潺潺的流水,
肺结核复原的一朵朵浮云,
通过厌倦欲死的飞鸟,低头默想的鹰隼
一种攫取生命的欢叫,你听吧,
嘹亮地从地面直到云霄。

从昨天跨出一步的,我们终于要得到
幸福,即使是嘶哑的,含有昨夜的
叹气,我们也偷看了一角光明。
一切的存在溅满了泥污,这是一节不能逃避的
噩运∶丑陋的眼睛——人的,兽的,
充血的,烟黄的,某一种饥渴的,失神的疯癫……
魔术棒指着东一点西一点的懊丧,
不知道呼吸的理由,迫害与被迫害的理由,
也茫然于狞笑着牵引我们的“死亡”,
可是爬起来了,从一只羔羊的哀怨里,
年青,而且在历史的夹缝里看见光,
每一个取火者都退隐到黑暗里,而我们
惊醒了,(从一个冬日的潮湿的恶梦)
实在褴褛的小屋里,为一个信号,
一个可祝福的使者照花了眼睛……

2

然而让我们走向市场,怀着景仰的心情。
检查一下被封锁的自己,准备好各色的
面具,在一个悲喜剧里保证安全,
就这样熟练地做了,每一次拜访以前。
一样的是是昨天的节目和装扮,
一样的是全副武装的行进,
一样的是维护一个可疑的存在,
一样的是法律,庄严而可笑的条文……
脚底下,永远不能平坦的道路,在伤害里沉默,
牌坊,门脸,狰狞的市招,一根坚固而冰冷的绳索,
我说,你好啊?渡过黑暗的黑暗的
海上的风涛,你瞧,春天给你们祝福!
我等待,等待,而终于得到“轻蔑”,
你们都轻蔑这个!已经树立的威权
从每一座高楼,每一辆轿车,每一扇
耀目的门窗炯炯地眨着眼,
不能够理解一个季节的转换。
而你们,你们为生活而喘息的,
压扁了自己,就在厌倦中听候凋零,
一阵轰炸象一段插曲,卷去一堆不知道的
姓名,一片瓦砾覆盖着“家”的痕迹,
透过失落了泪水的眼睑,让唯一的真理
投影∶敌人,自己,和否定怜悯的世纪……

这里澎湃着一种势力,
汽油,血,汗,燃烧的脑浆,
都在华贵的躯体里跳荡,
要壮大自己,率领一切数字的队伍,
商品与金钱,贡献伟大的服役,
安放自己在每一个辉煌的角度,
显示出被尊敬的徽记,
弗吉尼亚烟雾装饰着富豪似的
笑容,女人,艳丽的,用一个不能忘却的姿态
挂在臂上,让一种也是虔诚的信仰,
雕塑每一座“市民”的自尊。
没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太长太长的
独幕剧,包罗有声有色的浮沉,
你听,美国来的爵士乐
使每一根筋肉,每一个细胞都脉脉含情,
威士忌在玲珑的杯子里,
把一个笑,渲染得红红的,
到处的气象是一片新兴,
我们勤勉而不腐败的。

3

开开窗,开开窗吧,
让风吹进来,让风吹进来!
这样多烟雾,闷塞的话声,
这样多恶毒,把我们囚禁,
在一个谋害里死去,死了不带一声惋惜,
市民音乐不停地吹奏,无边的笑谑,
躲在服饰里赤裸的癫狂,不是挽歌的
挽歌,给纯洁的美丽送葬,
葬在一个春天的将要成长的爱情里,
一个夭折,一个扑到在绿色怀抱里的死亡。

我们都理解必须承担的命运∶
必须在发光的泪水里看见庄严,
看见一个巨灵的站起,
马赛歌激荡在流血的土地上,
这里却远远的,远远的,要求距离,
(你想,什么是距离的意义。)
坚持一个痿弱的传统,一杯
殖民地的咖啡,溅满了脱页的史篇。
就这样笑,这样耸一耸肩,这样
在干涩的舞台上践踏别人和自己,
仿佛在一片制造的祝福里
接近了巍峨的天堂。

4

可悲的天地里接待了黑暗,
离开灯火,在幻象里和自己相见,
白色槐花有静谧的芳香,
我的亲爱的,你鼻息里有病热的疯狂,
梦着一种没有梦过的温柔,
一朵笑,千万朵笑,象云彩开遍在天上,
春风带我到如锦的花园,
弟兄们,我和你们拥抱,
没有结果的爱情已经终结,
使我哭泣的是一种被解放的尊严。
冷冽的清晨洗涤尽狂乱的沉醉,
昨夜的呕吐,满是饥渴的酒精,
肮脏的街道,死亡奴役的生命,
被玷污的灵魂在酷刑下晕倒,
不幸的尖刀杀戮着各样的年龄。
然而一个希望已经诞生,
从死去的炮火,瓦砾与废墟,从被虐待过的
白骨,一个希望已经诞生,
繁殖了,繁殖了,是花的种子,果实的种子,
通过记忆,唤醒一片欢喜与虔诚……
然而我已经醒来,从一个梦里醒来
醒来在一个梦里。额头的血管别别地跑动,
这不是睡眠的时辰!我不要欺骗,不要欺骗,
尽管你当当地敲着,一点,两点,三点……
出去吧,出去!在一个一无所有的夜里,
被遗弃的星星,要见证我的清醒,
是的,我的清醒,为一个春天所准许的清醒……